讓段馥感到不安的是,父親聽到這句話,突然沉默下來,整個車里的空氣都凝固了一般,他都能感覺到胸腔內器官的躍動。段修雅的臉好像覆蓋上一層寒霜,死板中透著涼意。
“胡說什么呢。”凌北語氣聽著很輕松,試圖打破這種僵持,“不要老是想這些有的沒的,宿總的前妻——”
“不能算他前妻,死了才承認算什么前妻,要不是他孩子的生母連門都進不了。”段修雅粗暴地打斷,“宿東方也是教子無方,他那個二兒子說白了跟私生子有什么區別,被他慣得無法無天,都會給自己親爹甩臉色了。”
他沒有像凌北一樣安慰式地把這個問題敷衍過去,自然也不會給出什么正面的承諾,而是簡潔明了地給這件事下了定義:“人貴有自知之明。活著攀了高枝死了也是要打回原形的,段馥,這個道理你也得記好。”
宿東方的家事這些年來甚少有人多嘴,他自己都諱莫如深,就算有人閑言碎語幾句,大多也戳不到什么痛處,只是對一些表面現象的議論罷了。以段修雅這么謹慎的性格,如此尖刻的發言兩人都是頭一回聽。他倒不像是有多看不上一個死人,只是借著死人敲打活人那個腔調,令人生畏。
宿東方再教子無方跟他也沒什么關系,所以他的目標還是段馥:宿微生母至少有個情人的名頭,有生育子嗣的能力,到頭來還是不得善終。段馥只是秘不公開的養子,又沒有生育能力,做出這樣的試探,對自己實在是有點高估了。
以前他愿意哄段馥,是想手把手帶出個不沾陽春水的金絲雀,在自己親手織就的籠子里賣弄風姿,滿足他的虛榮與貪欲。現在這只金絲雀已經無力離開,冷落和漠視只會讓他更聽話,更小心。他的時間寶貴,段馥可能只占到他心目中萬分之一的位置,實在是沒必要費太多心思,今天這番話,早說早清楚。
段馥看著他,慢慢地,慢慢地把手收了回去,放在自己膝蓋上,又垂下眼。
“我記住了。”他很突兀地接上一句,“車里空調太大了,有點冷。”
段修雅發覺他確實有點發抖,示意凌北把空調風開小點,接下去就一路無話。他總是感覺到旁邊的段馥似乎在看他,目光似有若無,他轉過去卻從沒對上,只得裝作不知。他臉側玻璃窗映出的景象里,段馥的眼睛始終盯著他的倒影。
段馥沒來得及跟韓蟄打個招呼就走,這點讓他很不爽。更讓他不爽的是孟鶴轉告他的時候,眼神里都帶笑,明顯是高興的,聯系這傻小子那么明顯地喜歡段馥,他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發生了什么也就不言而喻。
一個是合租多年的且上過床的室友,一個是才認識不久已經有好感的同事,兩個跟他關系都不錯的人好上了,唯一覺得不好的大概只有韓蟄。
以前沒遇到段馥的時候他也不指望自己還能找到更好的人,孟鶴作為候選固然有點將就的成分,但平心而論身材和顏都不差,又是難得能忍受他暴躁性格的人,說沒感情是假的。這兩個人在一起,韓蟄一想就覺得酸澀從頭梗到嗓子眼,卻不知道該生誰的氣——非要說的話,大概就是生自己的氣,一個都沒把握住。
他回家把門一摔,孟鶴還沒覺得有什么,這個人性格如此,不會著想這些細節。但是韓蟄一到家二話不說開了啤酒灌自己,這就讓他發覺不對了。
“喝酒誤事。”孟鶴不喜歡喝酒,聞到酒氣就皺眉,遠遠道,“少喝點,晚上發瘋了鄰居又來找。”
“關你他媽什么事?”韓蟄喝酒這塊也是人菜癮大,兩瓶下去,已經有點上頭了,粗魯道,“不去陪你對象管我喝不喝酒?趁早他媽的搬出去。”
他現在已經處于一種暴戾的狀態,一般人都會本能回避。但是孟鶴跟他住這么久,已經容忍了他很多次,也不差這一次。他索性走近點,收走了喝空的兩個瓶子,“那就談談吧。”
韓蟄嗤笑:“談什么?”